
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
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
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
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
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
且大乱,若何?
”孝德曰:“愿奉教。
”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
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
”孝德曰:“幸甚!
”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
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
晞一营大噪,尽甲。
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
”太尉曰:“无伤也!
请辞于军。
”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
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
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
吾戴吾头来矣!
”甲者愕。
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
副元帅固负若属耶?
奈何欲以乱败郭氏?
为白尚书,出听我言。
”晞出见太尉。
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
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
罪且及副元帅。
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
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
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
”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
”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
”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
”命持马者去,旦日来。
遂卧军中。
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
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
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
”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
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
”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
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
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
何敢言我!
”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
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
”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
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
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
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
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
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
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
”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
”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
”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
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
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
”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
”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
”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
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
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
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
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
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
谨状。
段太尉逸事状译文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驻扎在蒲州。汾阳王的儿子郭晞担任尚书的职务,代理郭子仪军营的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州人中那些懒惰、贪婪、凶残、邪恶的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用公文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即将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我)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反而遭杀害,来扰乱天子的边防。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太尉暂任都虞候一个月,郭晞手下的士兵十七人入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入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下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晞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说话。”郭晞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话没说完,郭晞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吃完饭后,太尉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晞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己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立即亲自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或撕破农夫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寄寓在泾州的淮西镇的军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还不愧对奴隶吗?”虽然为人焦令谌凶暴傲慢,但是在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深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等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段太尉)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倘若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等到过岐州之时,朱泚执意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绝,推辞不掉。到了京都,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居于卑下的地位,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但是,无论如何,最终不可以把大绫放在我的住宅里。”把大绫送往司农寺的办公厅,置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以后,太尉被杀,官吏将“栖木梁上”之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看一看,看见原来封条上的标志都还保存着。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以上就是太尉的逸事。元和九年的一天,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恭敬敬地将此文呈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现今称赞太尉大节的不外乎是认为武夫一时奋不顾身,没考虑到死,以此来扬名天下,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并不是这样。我曾往来于歧、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经历亭岗堡垒哨所等,私下里喜欢询问年老的军校和退役的士卒,他们都能说一些当时的事情。太尉为人和颜悦色,经常低头拱手走路,说话的口气谦恭温和,未曾以不好的脸色待人。人们见到他,倒像个读书人。遇到不能赞同之事,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决不是偶尔这样做。适逢永州刺史崔公来,说话信实,行事正直,详备地获得了太尉的遗事,再次核对没有什么疑问。有的事实恐怕还有散失遗漏,未集中到史官手里,斗胆将这篇行状私下送交给您。郑重地写下这篇逸事状。
太尉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驻扎在蒲州。汾阳王的儿子郭晞担任尚书的职务,代理郭子仪军营的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州人中那些懒惰、贪婪、凶残、邪恶的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用公文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即将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我)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反而遭杀害,来扰乱天子的边防。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 太尉暂任都虞候一个月,郭晞手下的士兵十七人入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入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下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晞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说话。”郭晞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 话没说完,郭晞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吃完饭后,太尉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晞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己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立即亲自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或撕破农夫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寄寓在泾州的淮西镇的军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还不愧对奴隶吗?”虽然为人焦令谌凶暴傲慢,但是在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深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 等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段太尉)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倘若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等到过岐州之时,朱泚执意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绝,推辞不掉。到了京都,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居于卑下的地位,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但是,无论如何,最终不可以把大绫放在我的住宅里。”把大绫送往司农寺的办公厅,置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以后,太尉被杀,官吏将“栖木梁上”之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看一看,看见原来封条上的标志都还保存着。 以上就是太尉的逸事。元和九年的一天,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恭敬敬地将此文呈上史馆。 现今称赞太尉大节的不外乎是认为武夫一时奋不顾身,没考虑到死,以此来扬名天下,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并不是这样。我曾往来于歧、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经历亭岗堡垒哨所等,私下里喜欢询问年老的军校和退役的士卒,他们都能说一些当时的事情。太尉为人和颜悦色,经常低头拱手走路,说话的口气谦恭温和,未曾以不好的脸色待人。人们见到他,倒像个读书人。遇到不能赞同之事,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决不是偶尔这样做。适逢永州刺史崔公来,说话信实,行事正直,详备地获得了太尉的遗事,再次核对没有什么疑问。有的事实恐怕还有散失遗漏,未集中到史官手里,斗胆将这篇行状私下送交给您。郑重地写下这篇逸事状。
段太尉逸事状注解
段太尉逸事状赏析
《段太尉逸事状》的写作特点大抵可分为三点:一是精心选材,每一件事都突出表现主人公思想性格的一个方面;二是用个性化的语言行动塑造人物形象,描写生动形象,而不作议论;三是使用倒叙手法,有利于主题突出,文章结构巧妙。 首先是精心选材,全文写了段秀实三件事,每一件事都表现他的思想性格的一个侧面。第一件逸事详细记述了段秀实自荐平乱,只身前往军营,面对全身披挂、张牙舞爪的乱军,慷慨陈辞,抓住要害说服郭晞,又主动留宿营房,以凛然正气震摄乱军,每一步骤都突出了他的“勇敢”。第二件事表现了段秀实仁义爱民的思想品德,第三件事表现了段秀实很有政治远见,颂扬了他的清正廉洁。三件事,各有不同的侧重点,把三件事联系到一起,可以完整地钩勒出段秀实的思想品德:见义勇为、仁义爱民、廉洁清正。 柳宗元在该文中未发一句评论,而是用富有个性化的言语行为来表现段秀实的思想性格。如第一件事,显示了他平定乱军、安抚民心的决心和魄力。第二件事中,段秀实勇闯军营,仅仅几句话就点明了问题的要害,致使郭晞及其部下不得不垂首俯教。这些描写体现了柳宗元善于用个性化的言行刻画人物形象的艺术手法。叙述第三件事时也是以人物的言行来表现人物思想性格。段秀实对无故挨打的农民倾注了他自己的仁爱,寥寥几笔,一个正直、仁义而又满腔义愤、无处说理的君子形象跃然纸上。 文章根据表现主题的需要,采用了倒叙的方法。文中写了段秀实三件逸事,如按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来安排结构,那么“仁愧焦令谌”一事在先,“勇服郭晞”在后,但作者叙事时有意将先后顺序颠倒,作者在最后一段点出他的良苦用心,是为了反驳当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段秀实的污蔑。这些人编造“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的流言贬低段秀实宁死不附叛贼的英壮行为,而作者为了突出强调段秀实临死不屈的行为绝非一时冲动,称他“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另外将精彩事例先行叙述,也能更吸引读者。
作者简介
去鲁心犹在,从周力未能。
家山余五柳,人世遍千灯。
莫让金钱施,无生道自弘。
送元暠师诗。唐代。柳宗元。 侯门辞必服,忍位取悲增。去鲁心犹在,从周力未能。家山余五柳,人世遍千灯。莫让金钱施,无生道自弘。
无乎内而饰乎外,则是设覆为阱也,祸孰大焉;有乎内而不饰乎外,则是焚梓毁璞也,诟孰甚焉!于是有切磋琢磨、镞砺栝羽之道,圣人以为重。
豆卢生,内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
而恒以幼孤羸馁为惧,恤恤焉游诸侯求给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内者也。
然而不克专志于学,饰乎外者未大,吾愿子以《诗》、《礼》为冠屦,以《春秋》为襟带,以图史为佩服,琅乎璆璜冲牙之响发焉,煌乎山龙华虫之采列焉,则揖让周旋乎宗庙朝廷斯可也。
惜乎余无禄食于世,不克称其欲,成其志,而姑欲其速反也,故诗而序云。
送豆卢膺秀才南游序。唐代。柳宗元。 君子病无乎内而饰乎外,有乎内而不饰乎外者。无乎内而饰乎外,则是设覆为阱也,祸孰大焉;有乎内而不饰乎外,则是焚梓毁璞也,诟孰甚焉!于是有切磋琢磨、镞砺栝羽之道,圣人以为重。豆卢生,内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而恒以幼孤羸馁为惧,恤恤焉游诸侯求给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内者也。然而不克专志于学,饰乎外者未大,吾愿子以《诗》、《礼》为冠屦,以《春秋》为襟带,以图史为佩服,琅乎璆璜冲牙之响发焉,煌乎山龙华虫之采列焉,则揖让周旋乎宗庙朝廷斯可也。惜乎余无禄食于世,不克称其欲,成其志,而姑欲其速反也,故诗而序云。
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
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
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
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
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
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
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
势不同也。
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
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
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
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
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送薛存义序。唐代。柳宗元。 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崇酒於觞,追而送之江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弥巴蔽荆,负南极以安。
曰我旧梁氏,辑绥艰难。
江汉之阻,都邑固以完。
圣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奋不以众。
投迹死地,谋猷纵。
化敌为家,虑则中。
浩浩海裔,不威而同。
系缧降王,定厥功。
澶漫万里,宣唐风。
蛮夷九译,咸来从。
凯旋金奏,象形容。
震赫万国,罔不龚。
乐府杂曲。鼓吹铙歌。苞枿。唐代。柳宗元。 苞枿ba矣,惟根之蟠。弥巴蔽荆,负南极以安。曰我旧梁氏,辑绥艰难。江汉之阻,都邑固以完。圣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奋不以众。投迹死地,谋猷纵。化敌为家,虑则中。浩浩海裔,不威而同。系缧降王,定厥功。澶漫万里,宣唐风。蛮夷九译,咸来从。凯旋金奏,象形容。震赫万国,罔不龚。
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
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
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
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
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
”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
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如何?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
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
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
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
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
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
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
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
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
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
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
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
谨食之,时而献焉。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
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
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捕蛇者说。唐代。柳宗元。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如何?”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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